大约真的是多事之秋，在伊澈终于说服飞龙想办法送自己回空桑后的没几日，东海靠近宴仙国的海域便传来了有归墟凶兽袭击沿海村落的消息，飞龙将随天族军队前去镇压。

明白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伊澈悄悄找到负责此次行动的天族将军，给他看了俞生所赠的传声螺，骗他说受俞生所托，也要一道前往。

因着天族之中已有空桑即将与东海联姻的传闻，加上飞龙在旁帮腔，就算那将军半信半疑，却也架不住伊澈的舌灿莲花和飞龙的威逼利诱，终于答应由飞龙一路护着伊澈，前往事发海域。

虽说不信传言，可亲眼看到伊澈拿出的传声螺上刻有俞生专属的印记，飞龙也不能不去怀疑，一出天族兵营便拉住他，皱眉问道：“澈儿，你真的跟臭鱼订亲了？”

深知飞龙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若是被他不当心嚷嚷出去，只会节外生枝，所以就算伊澈本心不愿欺骗他，却仍不能将实情告知。望着满是不悦的红眸，他抿唇浅淡一笑，反问道：“你觉得，以空桑如今的尴尬处境，谁会愿意冒着得罪其他三方的风险同我结亲？”

“我啊！我愿意！”一把将伊澈扯进怀里牢牢抱住，飞龙低头看住难掩错愕的冰蓝眼眸，面带罕有认真的表情道：“我四年前就喜欢你了，这次见了你更喜欢。只要你愿意，我娶你！”顿了一下，他又道：“你要觉得我们身份配不上，我可以去找臭鱼把天族将军的职务要回来。这样，我就能指挥天族军队，帮你保护空桑了！”

许是未曾想过飞龙会说出这样的话，且就站在军营门口，伊澈忙不迭抬手捂住他的唇，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嗓音说：“此处人多口杂，先回你那边吧。”

“哦，好。”弯腰将伊澈打横抱在怀中，带着他飞回树屋，不等把人放下，飞龙便再次追问：“怎么样，澈儿？我娶你，好不好？”

“不好。”微蹙着眉摇了摇头，见飞龙不解瞪大双眼，伊澈低低叹了口气，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口里轻轻说道：“现在的我，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人人避之不及，你反倒要迫不及待同我扯上关系，可有想过天族百姓？飞龙，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没有爹爹在的空桑，早已不是超然于其他势力之外的中立存在，而是被群狼环伺的一块肥肉，随时有被瓜分的可能。”

“我若答应，就等于是将整个天族拉入险境，甚至连海族都有可能受到牵连……一旦起了战事，受苦的只有无辜百姓，我不能这么自私……就算，就算我也想寻找一个依靠……”

性子单纯，伊澈所言，飞龙有很多听不懂，也想不明白，但不妨碍他从那低垂着的白皙面颊上看住伊澈的为难与无助。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搂回臂弯，他小声嘟囔：“可我看不得你难过，我想帮你！”

“你能答应将我送到陆地上，已经帮了我许多了。”微笑仰望英俊的脸庞，指尖在亮晶晶的火红瞳眸下滑过，伊澈柔声道：“记得我说过的话，待我到了岸边，你一定要装出是不慎被我逃走的样子，无论谁问都要咬死压根不知我的打算，从头到尾你都是被我算计了。”

“嗯，你不想我被责罚，我懂。你放心吧，我会继续替你好好照看鹄羹的。”摸摸光洁秀美的脸颊，飞龙盯着温柔的蓝眸看了许久，突然皱了下眉，问：“澈儿，你喜欢我吗？”

望着掩不住期盼之色的红眸，伊澈微一犹豫，轻轻点头，“……喜欢。”

“太好了！澈儿！”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飞龙脸上漾开灿烂的笑意，将伊澈高举过头顶，原地转了几圈后又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眯眼笑道：“以后我都听你的，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

如此直白真切的情意，不带一丝利益的纠葛，于伊澈而言弥足珍贵，令他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主动伸出手去，轻柔环抱修长的颈脖，他踮起脚尖，将脸贴在飞龙面上轻轻蹭了蹭，轻声说：“那你就答应我，好好待在云端天境，守护好天族百姓，哪里也别去……”

“好，我答应你。”喜爱那温软的触感，飞龙用力回蹭柔滑的面颊，“等你找到了伊伯父，我再去空桑看你。”

侧脸看住英俊爽朗的面孔，伊澈微微颔首，“嗯，就这么说定了。现在，送我去鹄羹那里吧。我得跟他说明白，免得他挂心，反倒于伤情无益。”

回到鹄羹静养的小院，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明白，又叮嘱他安心养伤，伊澈于第二日清晨，随天族军队一起赶往毗邻宴仙国的海域。

当被飞龙搂着穿越厚厚的云层，湛蓝的海面出现在视野之中时，伊澈一眼便看到体型巨大、长相狰狞的凶兽正在海中翻腾，搅起滔天巨浪。再向岸上看去，只见大地满目疮痍，临近海岸的村落早已被夷为平地。

不仅如此，随那凶兽一道而来的，还有大量深海妖兽。它们似乎不惧陆地，纷纷爬上岸来，嘶吼着扑向据守于距离海岸线十里开外的宴仙国军队；更有一些在袭击因村落被毁，无家可归的百姓，将他们拖入海中，分而食之。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伊澈几欲作呕，忙不迭将脸埋入飞龙颈间，颤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宴仙国的军队不救救这些百姓？他们在等什么？”

“什么也没等。先龙王厉害，划定自海岸线起，往陆上推进十里皆是海族的领土。那些人不是宴仙国的百姓，他们不会管的。”目光紧紧盯着地面，飞龙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若非伊澈还在怀里，恐怕早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俯冲下去了。“宴仙国这群人，还真是冷血！”

“那，海族的军队呢？既然这些百姓是生活在海族的领土上，他们又为何见死不救？”

“海族？呵！”闻言冷笑一声，飞龙皱眉答道：“这些人又不是真正的海族，除非臭鱼亲至，否则是没人会多此一举的。但臭鱼现在恐怕是在北边，不然他早来了。”话音微顿，随天族军队向下滑行一阵，他又道：“天族也不会管的，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协助海族将凶兽重新逼回深海，这些人……死定了！”

透过飞龙的解释，伊澈已然明白，这群百姓虽名义上也算海族的子民，却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他们的挣扎无助，只被人冷眼旁观着。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空桑沦陷，空桑的百姓是否也会遭受这般悲惨的境遇，他心下一片凄然，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咬着嘴唇别开脸去。

正思量着要不要用传声螺联系俞生，请他出面命令天海两族士兵救救这些无辜的百姓，一道暗红的身影骑马自宴仙国军队的防线中一路疾驰而出，挥舞手中的长枪将沿途所经的妖兽撕成碎片。

“漂亮！总算看到一个还有良心的家伙了！”见那人在成百上千的妖兽群中策马来回穿梭，所到之处，妖兽尸横遍野，飞龙忍不住高呼一声，眸中透出翻腾的战意。正在此时，天族集结的号声响彻天际，他低头看住伊澈，略显犹豫的道：“澈儿……”

明白飞龙已憋屈良久，迫不及待的想要参战，伊澈点头，“你找个地方放我下去，我正好趁乱离开，不会惹人注意。”话音微顿，伸手捧住飞龙的脸，他眼底浮上一抹不舍，轻声道：“飞龙，我们就此别过，改日空桑再见。”

虽也舍不得伊澈，但作为天族第一勇士，飞龙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刺激得热血沸腾，闻言匆匆点头，趁周围的天族战士正在合围凶兽之际，展翅滑翔，落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塞给伊澈，他道：“澈儿，一路小心！到了空桑，想办法给我来个消息，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嗯，快去吧！别受伤了。”目送飞龙振翅冲上高空，双手各执一柄短枪向那海中的凶兽袭去，伊澈站在原地略想了想，转身往怪石嶙峋的岩石区快步跑去。

跑了许久，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离，他不再继续绕远路，转而往陆地的方向前行。本想着宴仙国与东海的边境线漫长，守军怎么也不能将边境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总能找到一条进入宴仙国的路，再取道前往空桑，可当前后都被几位身披漆黑战甲的士兵拦住去路后，他才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好在宴仙国治军十分严谨，即使伊澈试图偷偷越过边境已是重罪，那几位士兵也没有太过为难他，只捆了他的双手，将他押回距离边境不远的军营。

“将军，我们抓到一个想偷潜入我国的少年，特带来给您处置。”带着伊澈来到军营正中的主将营帐前，为首士兵立在帐帘外，以恭敬的语气朗声回报。其实，若放在从前，他有权力处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根本无需如此禀报；但自从国中来了这位战无不胜，治军分外严厉的莲华将军，他再也不敢随心所欲，生怕一个不慎招来军法处置。

片刻后，帘内传出低沉的声音：“带进来。”

得到应允，士兵推伊澈入帐，将从他身上搜出的物品恭恭敬敬摆在莲华面前的桌案上，垂首退了出去。

刚结束了一场恶战，莲华尚未更衣，身上的战甲挂满了海中妖兽的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惹得伊澈眉心微蹙，忍不住抬眼朝他看去。

入眼的，是一双阴沉沉的血色瞳眸，还有一柄立在他身后的玄铁长枪，看得伊澈不禁惊讶的眨了眨眼，“是您？”眼见对方长眉微挑，眉眼间透出一丝凌厉之色，他忙拱手施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将军方才挺身而出，格杀妖兽，使更多东海百姓幸免于难。”

“我认得你，你那时被一个红发的鸟人抱在怀里。”犀利的薄唇间溢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低笑，血眸自伊澈面上淡淡瞥过，莲华伸手去翻看摆放在桌案上的物品，半晌后饶有兴致的看住他，“天族的匕首，海族的传声螺，刻有伊字的空桑令牌……你身上带的东西倒是不少。”

不等伊澈回应，他向后一靠，倚入宽大的座椅当中，眯眼意味深长一笑，“让我来猜猜，你，该不会就是空桑的少主，伊澈吧。”

并非疑问，而是十分笃定的语气，听得伊澈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流露出温和有礼的浅笑，“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莲华。”

“莲华将军。”见莲华虽然笑着，可一双隐隐闪动血光的眼瞳却是阴晴难测，伊澈猜想这必是个极难相与之人，微一沉吟，诚恳说道：“很抱歉，我未能遵守贵国的入境规则，擅自跨越边境。但我实在是因为有不得已的理由，还望将军能够谅解。”

“不得已的理由？”对于伊澈的解释不置可否，莲华略一倾身，似笑非笑看着写满歉意的冰蓝眼眸，良久缓缓开口：“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就应该按照我宴仙国的律法接受相应的惩罚。伊少主，我说得对吗？”

不安之感自心头生出，一时也拿不准对方究竟有何打算，伊澈只得勉强一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将军说得有理，但……”

挥手打断伊澈的话，莲华拿起那枚精致无比的传声螺在手中把玩一阵，忽又懒懒道：“不过，伊少主说得也有道理。法外不外乎人情，既然你说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便将你的理由说出来，或许我能网开一面，不追究你擅自潜入我国领土，试图刺探我国机密的罪名。”

心知一旦说出理由，极有可能对俞生不利；但对方已将大帽子扣了下来，如若什么都不说，恐怕真的要把刺探他国情报的罪名坐实，伊澈不由得眉心微蹙，在心中飞快的思量该如何应对，才能免了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

默默注视似乎对那传声螺极感兴趣的莲华，他猜想对方或许并不在乎他说什么理由，真正想要探知的是他同天海两族的关系。但对方想利用他与天海两族的关系来做什么，他心里暂时没底，越发连试探都不敢来，只能垂眼久久沉默。

仿佛早知伊澈会有如此反应，莲华并不气恼，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后，将手放到他肩上，慢慢收紧。眯眼看着被手甲的寒光映照得微显苍白的秀丽面孔，他俯身凑近，阴沉沉的笑道：“怎么？伊少主宁可坐牢，令空桑颜面尽失，也不肯说吗？还是说，你与龙王有私情的传言是真的？那……龙王知道你背着他拉拢天族，让那个红发鸟人帮你偷跑的事吗？”

肩头传来阵阵疼痛，清晰的提醒着伊澈，身后这个男人为达目的，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他不能有任何一点侥幸的想法。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流露出丝毫怯意，他缓缓转过脸，忍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平静道：“莲华将军可知，贵国国君同我的父母乃是旧友，我见他亦是以陆叔叔相称。就算将军认定我有罪，但我身为空桑少主，要定罪也当由他来定，将军可不要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坏了君臣之礼。”

“呵……你看着柔柔弱弱的，这张嘴倒挺利索。”听着伊澈不动声色的警告，莲华不怒反笑，修长的手指逐渐靠近白皙的颈脖，指尖贴着脆弱的咽喉若有似无的滑动。片刻后，他绕到伊澈面前，居高临下看住沉静的蓝眸，突然露出一抹狞笑，“既然伊少主觉得我国国君能保你，那我就如你所愿，带你回宴仙城吧。”

说罢，他扬首叫进一名士兵，似笑非笑看着伊澈，道：“将这位空桑少主送去牢房，好好看着。记着，他可是国君的客人，千万别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