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分分待了两日后，伊澈基本确定莲华并无害他之心，遂大了胆子，整日闹腾着要从牢里出去。

负责看守伊澈的是莲华的亲兵，知道他身份特殊，对他还算客气，总是礼貌回绝他的要求。可当伊澈从义正严辞的说服转为绝食抗议之后，这位老实的士兵心里也没了底，只能冒着被莲华斥责的风险跑去请示。

因这几日无事，莲华正在营帐内翻阅兵书，听完士兵的汇报，唇角浮起略带兴味的笑意，“带他来。”不多久后，伊澈被带进帐中，他缓缓放下手里的书卷，懒懒看向绝食后苍白的面孔，“你要见我？”

“是。”冲莲华微微点头致意，伊澈转身面对跟进来的士兵，将被镣铐束缚住的双手伸到他面前。待士兵在莲华暗示下解了镣铐离开，他方回头看住锐利的血瞳，轻揉着手腕平静开口道：“将军身处高位，想必也听说过外交豁免权吧？”

“你脑瓜子倒还灵活，竟然想到外交豁免权这个东西。”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莲华微一颔首，倚入宽大的座椅当中，似笑非笑的看了伊澈片刻，好整以暇道：“不过，外交豁免权是给一国国君的，你只是空桑的少主，还没有资格享有这份权利。更何况，你并不能证明你就是真的空桑少主伊澈，不是吗？”

听得出莲华话中的嘲弄之意，伊澈眉心微蹙，却不欲与他争辩。一来，他知道辩解无用；二来，他饿了几日，根本没那样的力气。目光移向摆放在书案上的一碟糕点，他突然道：“那份点心，可以给我吃么？”

似乎不曾想过伊澈会这样说，莲华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却也没再继续为难他，抬手示意他自便。

“谢谢。”面带一点不好意思对莲华笑笑，伊澈快步走过去，拿起糕点就吃。他是真的饿狠了，吃得狼吞虎咽，就连被噎住了也不肯停手。

毫不做作的模样看着倒有些可爱，莲华也不去打扰伊澈，直到见他被点心噎得满面通红，方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真可惜，只差一点，我就以为你当真不怕死了。”

费力咽下口中的点心，趁喝水之际看了看莲华，伊澈微微摇头，“将军说笑了。我是人，自然惜命。”

“不错，懂得惜命是件好事，至少知道该为保命做些什么。”眼底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看到伊澈吃完了那碟糕点还意犹未尽般的舔着嘴，莲华勾了勾唇角，“还要吗？”

“不了，多谢将军。”吃饱了，也有力气了，伊澈微笑迎上研判的目光，轻声问：“不知将军打算何时启程，返回宴仙城？”

“怎么？刚一吃饱，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动歪心思了？”意味不明轻笑一声，莲华拿起一直放在书案上的传声螺把玩了一阵，方又紧紧盯住不解偏头的少年，阴沉沉说道：“你如此在意我的行程，是在盘算什么？想等我班师之后，找机会通知龙王，帮他夺回被我占领的地域？”

这般多疑多思，惹得伊澈暗暗叹气。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掉头就走；但他知道，莲华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放他离开，何况除了大牢，他也无处可去。低头沉默了一阵，他抬眼看住仍紧盯着自己不放的血瞳，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将军想听真话吗？”

“说来听听。”

站得有点累了，伊澈在空旷得近乎简陋的营帐里看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一张多余的椅子，只好走到莲华身边，望着微微眯起的血眸道：“劳烦将军让点位子给我。”

座椅足够宽大，容纳两人绰绰有余，莲华略微往旁边移了移，让出一点空位来。见伊澈当真就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他眸光微闪，“你倒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坦然回望莲华，伊澈抿唇一笑，“将军若想要我性命，借口多得是，也不必等到今日。总不会因为我要你让点座位给我，你就一怒之下杀了我吧。”

听着这略带俏皮的话语，莲华不置可否的扯动了一下唇角，“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在我面前没用，说我想听的。”

莲华想听的，不外乎就是自己打探回程时间的真实意图，伊澈略一思忖，正色道：“若我说，将军将海族在陆上这片领土纳入贵国版图，我是支持的，将军信么？”见狭长的红眸微眯，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他苦笑着叹了口气，自嘲般的摇头，“将军不信也属正常，毕竟我与龙王交好，是众所周知的。”

无论信与不信，伊澈所言已勾起了莲华的兴致，径直道：“继续说。”

“因为我亲眼目睹将军只身杀入妖兽群，为救百姓奋不顾身，我有理由相信你是真的想要保护他们。”仰头与深沉的血眸对视，伊澈眼神无比诚恳，轻声道：“飞龙告诉我，沿海百姓虽生活在东海领土上，可大部分海族并不将他们视作东海子民，对他们的死活并不关心。但将军对他国百姓也能伸出援手，若哪一日他们成了宴仙国的子民，想必更会得到将军的厚待。”

“或许，将军会认为我这些话是在标榜自己的崇高，亦或是为了让你放我回空桑才故意说的。可就算当日将军未曾出现，他日见到龙王，我也定会向他，为那些因海族士兵不作为而惨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于我而言，我真的不愿看到任何一个无辜百姓丧命。”

澄澈的冰蓝眼眸满含悲天悯人的感伤，看得莲华心中泛起些微的涟漪，甚至有些相信这的确是眼前的少年的肺腑之言。但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他不会因此就全然听进去了，面色依旧保持着惯有的阴沉，淡淡道：“不愧是一向坚守中立的空桑的少主说出的话。既然你有这份心，为何不自己做点实际的事，反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眼底泛上一抹难掩的苦涩，伊澈轻叹一声，平静回望莲华，“将军以为，今时今日的空桑，还有能力做到么？若空桑还有往昔的地位，我也不会求着飞龙暗中送我走，最后落到将军手里了吧？”

这倒是实话，毕竟身为空桑的少主，若不是万般无奈，伊澈也绝不会选择这条漫长崎岖且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归家之路。不语注视伊澈许久，莲华忽又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如此说来，你我倒是有联手的可能。”

明白所谓的联手，不过是被莲华当作逼迫俞生主动放弃陆上领土的筹码，这样宴仙国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获得沿海大片土地。伊澈清楚那是绝不可能的——俞生对他有情不假，但国事当前，俞生绝不会因私情退让半步！最坏的结果，便是东海与宴仙国以沿海为战场大规模开战，空桑也会因为他而被绑上战车。

思来想去，只有去往宴仙城，与陆槐方见上一面才是避免空桑陷入更大危机的唯一出路，伊澈努力让自己面色如常，微笑着应道：“联手之事，将军恐怕也做不得主吧。不如，请将军带我去宴仙城，问问国主的意思再做定论？”

“呵，问国主的意思？”伊澈在想什么，莲华又怎会看不出来，略显嘲弄的看了他一眼，斜倚着靠背懒懒道：“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谈条件，你胆子倒大。”话音微顿，他伸手拿过传声螺，在指间把玩一阵后突然发力，将其捏得粉碎，阴沉沉笑道：“也罢，你想去宴仙城，我满足你便是。只是先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有翅膀飞得出宴仙城，我也有办法在你起飞之前，折了你的翅膀。”

望着如流沙一般不断洒落在手上的粉末，伊澈不寒而栗，因为莲华口中的翅膀并非仅仅是个比喻，而是直指鹄羹的兄长，侍奉宴仙国国主陆槐方的雉羹。垂眼良久，他仰面浅浅一笑，轻声道：“将军放心，我不会自涉险境，更不会拖累他人。但是，我也有条件。”

“说。”

“我是空桑的少主，并非将军的囚犯，还请将军单独为我安排一个住处。”平静回望莲华，见他笑而不语，伊澈微微皱了下眉，加重语气道：“这是我应得的尊重。”

“尊重？尊重是自己赢得的，而非别人给的。一个连自己国家都快要守不住的人，你凭什么要我给予尊重？”似乎不喜伊澈在说这话时，面上浮起的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莲华伸手扣住他的下颌，眼底漾开一抹狞笑，“伊澈，你早该知道，从你落到我手里那一刻起，你就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这话刺痛了伊澈的心，让他的面色骤然苍白，紧抿着唇与冷凝讥讽的血眸对视。满心屈辱间，他突然想起不知何时，有谁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所谓资格，是实力对等的双方才有的权利”，仿若醍醐灌顶一般，逐渐平复了激烈震荡的心绪。

慢慢弯起眼眸，他以格外平和的语气应道：“将军说得很是，我受教了。”轻轻扭头，从莲华手里挣脱出来，他起身行了一礼，含着些微的笑意轻声说：“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将军了。”

见伊澈说完话，当真转身就走，莲华眉心微蹙，“站住。”

脚步微顿，伊澈微微侧脸，“将军还有何话要说？”

相比之前的各种周旋，伊澈突然的冷淡让莲华莫名感到一阵烦躁，有种想要撕碎他面上冷静神情的冲动。盯着纤瘦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他冷笑道：“我的营帐，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你不想回大牢，干脆就别走了，正好我还缺个伺候日常起居的小厮，就你吧。”

虽然在空桑时受过东璧百般刁难，却也没被当作下人使唤过，莲华的话听得伊澈眉心狠狠一拧，回头冷冷看住笑得既得意，又充满了嘲弄的英俊面孔。对视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军非要如此折辱我，才算痛快吗？”

“阶下囚谈什么折辱？我没让你像其他囚犯那般去伺候我的士兵，已经是看得起你了。”冰蓝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气恼看得莲华顿时心情大好，扬手击掌唤进守卫在营帐外的亲兵，淡淡道：“送膳。”

晚膳很快便被送了上来，见莲华坐在案前并不动筷子，斜靠在座椅中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伊澈无奈，只得上前端过水盆为他净手。直到这时，他才看到莲华手腕上还缠着微微渗血的纱布，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拿布巾将生满老茧的修长手指擦拭干净，低声道：“将军请用膳吧。”

伊澈低眉顺眼的模样让莲华感到满意，也越发想试试看他究竟能忍耐到何种程度，挥手拨开他递来的筷子，单手撑住脸，懒洋洋的道：“布菜，喂我。”

说实话，听到这故意而为的要求，伊澈很想把手里的筷子戳进那双半眯着的，充满玩味的血眸当中。但他知道莲华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暗自咬了咬牙后也便乖顺的按其吩咐，夹了些肉食送到微扬的薄唇边，“将军小心烫。”

从未被人这般伺候过，倒意外觉得很是受用，莲华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缓缓启唇吃下肉食。示意伊澈继续，他抬手撩起一缕栗色的发丝不紧不慢的把玩，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哼笑答：“看样子，你倒是惯会伺候人的。那龙王俞生，也是得你这样的伺候？”

想着莲华既然答应会带自己一道去宴仙城，那么在抵达之前应当无性命之忧，伊澈越发大胆了，抬眼浅浅笑望着他，轻言细语道：“龙王殿下有手，不似将军双腕受伤，拿不动筷子，需得要人喂饭。”

“呵，牙尖嘴利。”许是心情愉悦，莲华并不介意伊澈以恭顺的表情对自己冷嘲热讽，指尖落到精致柔软的面颊上拧了拧，微微挑高下颌，“菜蔬。”

身为一国大将，莲华的晚膳过于简单，不过一碗肉，一盘菜，外加一碗并不精细的米饭。回想被抓来那日，正巧看到士兵们把一袋袋粮食分给无家可归的百姓，伊澈知道他是真的想给百姓一条活路，忍不住心生钦佩，也不再那么不情不愿了。

只可惜，莲华并不知伊澈对他的印象已有了改观，用过晚膳后，他接着道：“出去让人备水，回来服侍我更衣沐浴。”

这般搓磨，即便伊澈脾气够好，亦足够隐忍，也不由得生出一点恼怒来。可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得抗拒，越会引来莲华过分的对待，只能咬牙忍下怒意，听从他的安排。

待到士兵送进装满水的浴桶，他走上前去，垂眼忍着心头的不自在，为莲华解开腰带，将外袍从他肩头剥落下来。看到一朵鲜艳的四瓣红莲刺青从强健的胸膛一直延伸到肌理紧实的胸腹之下，花茎隐没在裤腰当中，他顿时一阵耳热，手上的动作变得迟疑。

见一直游刃有余面对自己的少年突然涨红了脸，莲华大笑出声，伸手扣住他的后脑迫使他仰头，眼带一丝邪气，道：“怎么？伊少主都要跟龙王联姻了，还没学过怎么伺候他？需要我教一教吗？”

看着笑意张狂的英俊面孔，伊澈眉心微蹙，轻轻咬住嘴唇，以沉默与他对峙。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莲华松手，他只能微沉着脸，正色道：“莲华将军，请自重。”

不知是不是认为对伊澈的逗弄已经足够了，莲华终于缓缓收回手来，敛去面上的笑容，转身漠然道：“去给我铺床，再自己拿条被子打地铺。从今日起，你就睡在我帐里，方便听从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