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前把入江带出浮春乡图的十几天后，德川派出的天狗乌鸦终于从伊势神宫回来了，带回了仁王给的两个消息——平等院凤凰和越前龙雅的位置。

“仁王大人让我转达您，耽搁了这么久，原因是越前龙雅的行踪实在没办法准确定位，他尝试了数次也只知道对方在江户城。”因为德川在场，天狗乌鸦不敢对越前有所怠慢，恭恭敬敬将仁王的原话告知。“不过平等院凤凰在宇治的平等院凤凰堂却是可以肯定的，大人建议您先前往宇治，然后再去江户。”

听完挥退天狗乌鸦，德川沉思片刻，对越前说：“仁王的建议也是可行的，毕竟宇治很近，来去也就一天的行程，那个男人再怀疑也找不到借口。再者，由平等院在主宅坐镇，你就可以放心去江户了。”

细细回忆幼年时与平等院少少的几次碰面，越前唯一还记得的只有对方冷酷的面容和一头耀眼的金发，以及一招把德川打到吐血的残暴手段。皱皱眉，他低头看看德川缠在腰间的手臂，问：“我记得小时候，他打过你，是为了什么？”

不曾料到事情过了这么久，越前还记得，德川微微一怔，唇角慢慢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我的行事风格在他看来太过优柔寡断，大概……也是恨铁不成钢吧。不过，若当时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没有谁比越前更了解在德川冰冷的容颜之下有着一颗温暖火热的心，加之年幼时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自然而然偏向德川，垂眼轻咬下唇，“万一他回来继续欺负你怎么办？我讨厌他对你那么凶。”

孩子气的计较口吻听得德川忍不住失笑，轻轻扳起低垂的面孔，指尖抚过精致眉眼间那抹浅浅的结，“别担心，我与他只是立场不同，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也明白这一点的。若你还是担心，大不了我尽量避免与他碰面就是了。”

等了一阵，见越前依旧皱着眉不肯吭声，德川只得苦口婆心再劝：“龙马，按照入江的说法，平等院属于另一半画卷中的上古大妖，我们都要称呼他一声前辈，他的实力是非常强悍的。在目前我们都无法全力一战的情况下，越前家需要他来坐镇，你才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寻找那半幅画卷的事情上。”

“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当然明白若是平等院归来，对现在的越前家有莫大的好处，越前点点头，唤来入江：“明天你跟我去一趟宇治，我倒要看看这个平等院凤凰有多么了不起。”

“好，想去哪里都依你。”含笑摸摸越前的发，入江迎上德川深藏一丝担忧的目光，正色道：“放心，我与平等院还算有些交情，不会让他把小猫儿欺负得太惨的。不过，你也是知道平等院脾性的，能不能得到他的认可，就只能靠小猫儿自己了。”

听得出入江这半开玩笑似得语气里藏着不确定，越前撇撇嘴，骄傲扬起下颌，“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知会过家中诸位大妖之后，越前同入江一起前往宇治。路途不远，他们在中午时分便抵达了目的地——气势恢宏、描金错彩的凤凰堂。这原本是一座贵族家中的阿弥陀堂，却不知何种原因，贵族举家搬离，让这座优美的建筑孤零零矗立在水边，与倒影为伴。

“住在这种地方，看来平等院凤凰还是有点品位，他的名字也是由此得来的吗？”在入江的陪伴下行走在水边，越前眯眼眺望一水之隔的凤凰堂顶部两尊形态优雅大气的凤凰，小声问道。

“谁知道呢？虽说他是在我之后与你的先祖签订的契约，可但从妖来说，他的实力确实远胜于我的。”将越前轻搂在身侧，橙色的杏眼警觉扫视周围，入江略有些心不在焉，为着直觉中隐隐的危机感。“小心些，我估计此行不太会顺利。”

循着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一丝微弱妖力朝凤凰堂一侧临水的亭阁看去，越前对同时看过去的入江笑笑，“身为上古大妖，还学普通僧人抄经，这个平等院凤凰还真有点意思。”

越前凭借的是天生对妖物的感知力，而入江则是通过妖出色的目力，他们都不约而同发现了那个与周围环境，以及正在做的事格格不入的平等院。望着那一头耀目的金发，他将臂弯里的少年搂得更紧了些，压低嗓音嘱咐道：“他性格暴戾，见了面先别开口，让我来说。”

就算入江不说，越前也已经察觉到那丝妖力中多了一种危险的冷厉之意，抿着唇点点头，任由对方搂着自己轻轻一跃，跃过清澈碧绿的池水，落到亭阁的边缘。带着几分好奇，他透过香炉中袅袅升腾的轻烟朝案几上看去，见正抄写的经卷字迹龙飞凤舞，张狂的气势透纸而出，顿时忘了入江的叮嘱，忍不住轻声叹道：“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为着这话，原本头也不抬的平等院笔尖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瞥过越前，直直看向入江，紧抿的薄唇间发出一声嘲弄的冷哼。“果然是越前家最忠心的走狗之一，刚出来便立马认主，倒也符合你昔日的脾性，入江奏多。”

面对讥讽淡淡一笑，入江不动声色将越前往身边拉了拉，看似轻松的应道：“大家都一样，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么？话说回来，你这抄经的爱好，倒是一点都没变，就不怕少主待会儿一不小心再打翻了砚台，毁了你辛辛苦苦抄写的经卷吗？不如收了东西，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我什么时候打翻过他的砚台了？”翻遍记忆也没能找出与入江所言相符的画面，越前困惑皱皱眉，望着冷冷看来的冰冷黑瞳歪歪头。“我不记得了。”

眼色暗沉沉注视越前良久，平等院突然笑出了声，听得入江顿时寒毛直竖，猛的将仍在努力思索的少年往身后一扯，冰盾张开的瞬间就被一团光球炸出了裂隙。反手甩出数根冰锥，足尖轻点地面飞出亭阁，他不顾妖力被大量透支的危险不停攻击平等院，同时厉声喝道：“他是越前家唯一尚存的血脉，这一任的家主，伤了他必将被契约反噬，你可想清楚了？”

回以无声的狞笑，平等院如入江所愿，抛下越前追击而来，双手凝起的黑色光球不断吞噬着如雨般飞来的冰锥。这是他的顶级战技异次元领域，但凡碰触到的物体都会被拉入黑洞迷失在未知空间，永远接受凤凰涅槃之火的灼烧；而此刻，他似乎并不想要了入江的性命，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嘲笑对方与自己在实力上的差距。

因为平等院生性暴虐，喜怒无常，加上越前还在旁边，入江不敢也无暇去猜他的心思，只能凝起十二分的专注应战。险险闪过被掷出的黑球，趁着仅有的一丝余裕朝亭阁发射出一道冰墙作为保护，却没办法躲开随即而来的凤凰火羽，清秀俊美的面孔上被剐蹭出一条焦黑的伤口。

“你以为自己还有功夫保护他？”也许是不曾料到入江连命都可以不要，平等院稍微放缓了攻势，冷冷蹙起眉心。“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家主，你倒是说说，他凭那一点让我听命于他？又如何再次振兴越前家？这种小鬼，也只有你们这群看不清形势的混账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惯有温文含笑的神情不再，入江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望平等院，“就算他再无能，他也是越前家如今的家主，是我们曾经都疼爱过的小孩！平等院凤凰，我唤你一声前辈，是因为我认可你的实力，却没有想到你如此势利，势利到想要背弃契约！”

眸光一沉，英挺的面孔蒙上一抹狂怒，两团黑色的火焰在平等院掌心渐渐成型。就在他将要毫不留情掷向入江的瞬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亭阁的方向传来，惹得他不自觉的朝那边看去。

入眼的，是越前站在用灵力打出一个窟窿的冰墙后，低头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砚台，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头迎上微恼的黑瞳，“我的确想不起什么时候打翻过你的砚台了，也许你可以告诉我。”略微顿了顿，他继续说：“入江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家人，既然如今家主的位置是我的，我就绝不会坐视你们这样自相残杀。”

少年的面孔虽然还显稚嫩，却依然流露着浑然天成的傲气与家主风范，看得平等院不由自主一愣，缓缓收敛起不屑的目光，环抱双臂立于正不断蚕食他妖力的冰面上，静静聆听。

见两位大妖不再不顾一切乱斗，越前暗自松了口气，冲平等院招招手，“你过来，我还有话要说。”

朝前走了几步才惊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听从了这个根本看不起的少年的指令，平等院硬生生顿住脚步，眼中浮起一抹微怒。“说。”

看看落到身侧的入江，握住他的手腕渡去灵力，越前一动不动看住平等院，“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不语注视清澈的猫眸良久，平等院微微移开目光，冷冷应道：“你还不够资格接受我的侍奉。”

“好，我知道了。”垂眼敛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失落，越前再次抬头正视平等院，“打扰了，我这就回去。不过，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你，我来找你们，并不是为了振兴越前家，而是想让你们都回到浮春乡。等到浮春乡图彻底修复了，我会再来的。”

目睹越前当真叫上入江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平等院怔愣片刻，抿着唇回到亭阁之中。低头看着已快抄写完毕的经卷，看着上面那一滩明显就是故意泼洒上去的墨迹以及末尾处几个格格不入的、近乎涂鸦般的字体，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小鬼，你这记仇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

指尖腾起一点透明的火焰，轻轻弹向少年离开的方向，平等院慢慢坐到案几前，将报废的经卷小心放到一边晾干，又抽了张干净的纸，从头抄起。

他还记得的，也曾是这样湖面被冰封的天气，那个软软小小的人儿坐在他怀里，细白的手指被他握在掌心，一个字一个字在纸上描画。写到不耐烦时，小人儿挣扎间挥翻了砚台，墨汁洒在他们的身上。而如今，当初那件被墨汁弄污的衣物，还被他贴身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