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男少主】抉择(20)

一月的时间,足够伊澈颈上的伤口结痂、平复,变成一道淡淡的红线,却不能让他心伤复原如初。因为,他心上那些伤,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一道一道划上去的,划得太深,伤得太重,无药可医。

自回空桑,便以需要静静安养为由独居于寝宫之中,除了鹄羹和郭保友外,他不见任何人,就连双亲与姐姐伊沅前来探视,亦是大门紧闭。

“我知道少主气大人没同您商量便自作主张,可您一直避而不见,也不太好啊。”鹄羹心软,连着几日目睹伊沅红着眼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终于忍不住了,趁着某日单独相处时轻声劝说道:“就算您不愿意见大人,也总该见见夫人和沅少主吧,她们可是对您担心得不得了。”

正拿着书斜倚在临窗的坐榻中翻看,闻言,伊澈翻书的手微微一滞,抬眼看向满含忧色的红眸。半晌后,他移开目光,幽幽叹了口气,“从来就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便擅自替我做了决定。如若是你,你会怎样?是笑着全盘接受,再赞一声爹爹高明?”

见伊澈说话时,眼中泛起淡淡的寞落,鹄羹连忙摇头,“少主……鹄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愿见到您与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却还要一直自苦……鹄羹,心疼您……”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别再说了,鹄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鹄羹不用再劝,恰好此时郭保友进来,伊澈看着他手里端着的药碗,不由得苦笑,“我都大好了,这苦药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这是夫人亲手熬的补药,您不见她,难道连她这一点心意也不肯接受吗?”径直走过去,随便找了个理由支走鹄羹,郭保友将药递过去,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少主打算还要同国主大人赌气多久?别忘了,五方会谈举行在即,关于您的选择,可是怎么都绕不开的话题。依我看,您还是趁早拿个主意,拖是拖不过去的。”

“郭管家,你就不能让我多清闲几日么?”知道郭保友主动把问题提出来,就算不是父亲授意,也意味着不会再纵容他继续逃避,伊澈无奈放下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好苦……”

拿水给伊澈漱口,再将带来的蜜饯给他,郭保友维持着惯有得体的微笑,淡淡道:“良药苦口,再苦,您也应该喝下去。不管怎么说,都是骨肉至亲,哪怕药下得猛了点,也不至于害您。”

怎会听不懂这话意有所指,伊澈不语笑了笑,屈起腿来让出一点位置,“坐吧,一直仰着头看你,脖子怪酸的。”拈起蜜饯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待郭保友坐下,他又道:“郭管家,以你之见,身为国主却擅离职守,差点致使空桑大祸临头,该不该罚?”

眼见前几日还有些黯淡的冰蓝色眼眸重又闪烁起慧黠的光芒,郭保友似乎已猜到伊澈在谋算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少主这个问题,我不便回答吧。毕竟,我只是区区内务总管,怎好私下议论主上?”

“是不便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其实,你也认为爹爹这次做得有点过了,不是么?”望着笑得意味深长的鎏金瞳眸,伊澈偏了偏头,紧接着又问:“那你觉得,以爹爹如今身健体壮的样子,再管理空桑三五十年也不成问题吧?”

这话就是一个陷阱——作为臣子,郭保友自然不能说有问题,只能明知伊澈已将他算计其中,也不得不点头应道:“那是一定的。”

“那就好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伊澈合掌一笑,“既然爹爹身体康健,那么空桑继续由他治理乃是合情合理,还请郭总管在下次他又想抛下空桑一走了之时稍作提醒。”

“少主这是想偷跑?”

被精明的管家一言道破心中打算,伊澈不仅不慌,反倒格外无辜的望向他,“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历练不够,还需成长呀。郭管家也看到了,这次空桑的危机,我处理得一团糟,最后还是依靠爹爹亲自出马才得以平息,不是么?”

“哦?那少主就不怕届时所有的担子都落到沅少主一个人肩上?”

提到自幼相亲相爱的姐姐,伊澈笑意微敛,片刻后复又笑道:“要是爹爹不怕姐姐把空桑闹个天翻地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俏皮眨了眨眼,他勾勾手指示意郭保友倾身靠过来,伏在他肩上用满是轻松的语气道:“对了,作为爹爹最信赖的臣子,郭管家得空也跟他说说,让他和娘亲加把劲,给我们添几个弟弟妹妹。这样,他将来也不愁找不到人算计了。”

眉心微微一蹙,郭保友侧脸看住近在咫尺的澄澈蓝眸,压低嗓音道:“你恨他?”

微笑着摇摇头,伊澈重新坐直身躯,转眼看向窗外,良久方轻轻答道:“不,我不恨任何人……只是不愿就此失去最想要的东西……你知道的,我希望自由自在的活着,不为谁,也不依赖谁。”

是的,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在当初伊澈毅然决定以自身为代价去换取空桑的安宁时,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久久回望依然有些苍白的精致面孔,郭保友一改平日的冷静利落,微显犹豫道:“可少主应该明白,就算你不接手空桑,你也……”

“我知道。”不等郭保友把话说完,伊澈已轻轻摆手,仿佛不愿此刻唯一的希望也彻底破碎一般。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后,他突然浅淡一笑,“不用担心我,郭管家。就算很多事已不能回头,但无论如何,我都还想试一试。”

还想说点什么,可思绪却被窗口突兀出现的身影打断,郭保友不悦看着对方,起身道:“飞龙将军,这是少主的寝宫,您作为空桑的客人,应当遵守空桑的规矩。”

“没事,进来吧。”看见飞龙,伊澈又惊又喜,忙伸手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空桑的?”

“下午刚到。晚宴没见你,听说你还在养伤,担心,过来看看。”不理郭保友,径自收拢双翼从窗口钻了进来,飞龙笑眯眯放下手里的东西,抱起伊澈原地转了几圈,凑上去细细端详满是笑意的俏丽面孔。看了一阵,他满意点点头,“看着比那日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经历了这么多,如飞龙这般不带任何目的的好意对伊澈来说弥足珍贵,让他愿意与之亲近。抬手揽住宽阔的肩膀,抚了抚被夜风吹得凌乱的火红发丝,他眯眼笑问:“好香,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糖炒栗子,刚出锅的,就是你说空桑城做的最好的那家。”将伊澈抱坐在腿上,飞龙拿过纸包,打开给他看。小心翼翼剥了一粒喂入微扬的唇瓣,他满脸期待的问:“好吃吗?”

“好吃。”见飞龙闻言立刻咧嘴开心笑了起来,伊澈心中暖意融融,也剥了一粒喂给他,轻声道:“难为你还记着我喜欢吃这个,特意跑去买了来。”

“我当然记得!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记得。”低头蹭了蹭柔软的发丝,看到伊澈剥了栗子还要喂给自己,飞龙连忙摇头,“给你买的,你吃,我不饿。”

虽然为飞龙的到来感到欢喜,却也知道定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来,伊澈垂首掩饰眼底的复杂与惆怅,转眼问站在一旁的郭保友:“龙王也来了?”

“当然啊,我们一起来的。不过他晚宴之后便同伊老头,啊不,是你爹去书房了。”好久不见伊澈,巴不得跟他多说点话,飞龙不给郭保友开口的机会,抢在前头道:“按理说,关于天海的事我也有资格听着,可那条臭鱼就是不让我跟去,搞得神神秘秘的。”

几乎立刻便猜到俞生找父亲所为何事,伊澈眉眼微蹙,不动声色对郭保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听着点消息。

陪伴伊澈多年,又是他的导师,郭保友哪会看不懂他的暗示,含笑抚胸施礼后,转身离去。

郭保友一走,飞龙再次搂住伊澈,道:“哦,对了,澈儿,太史殷那混蛋应该也来了。我跟臭鱼进皇宫时,正好看见好些穿着不周山服饰的人在往里搬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些人搬的都是一个个锁得严实的青铜箱子,看着挺沉的。”本不是喜欢关心这些事的性子,可既然伊澈问了,飞龙还是努力想了想,接着道:“不过臭鱼看到那些人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是么……那大约还是因为当日的矛盾吧……”暗自庆幸飞龙从来都是大咧咧的,不曾深想,伊澈勉强笑了笑,低头慢慢剥开栗子送入口中,食不知味的嚼着。许是得知了太史殷已在空桑的消息,他有些魂不守舍,强打着精神同飞龙闲聊了一会儿,道:“我乏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还有,不用告诉俞生,你已经见过我了。”

看伊澈神色恹恹的,飞龙舍不得他劳累,也便起身道:“好,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飞龙走后,伊澈独自斜倚在榻上,默默望着窗外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闻得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住悄然走进来的郭保友,轻声问:“如何?”

“就如少主猜测的那样,龙王向伊大人提亲了,要迎娶您成为海族的王后。”如实相告,见伊澈眉心微拧,面上渐渐浮上复杂之色,郭保友又道:“不过,伊大人并未答允,说一切都要看您的心意。”

“父亲也知道强迫我没用吧,索性将难题推给我。”微微苦涩的笑着,伊澈垂眼看看飞龙带来的糖炒栗子,轻轻叹了口气。明明还很饿,却再也没有了进食的欲望,他将纸包放到一边,看着郭保友问:“龙王回住处了么?”

“是,就住在隔壁的客殿。”

“如此……我还是去见一见他吧,总是要见的……”起身示意郭保友帮忙拿来外袍,伊澈稍微打理了一下,正要出门之际又想了想,道:“陪我走一段吧,郭管家。”

知道伊澈心里不太好受,郭保友虽陪着他出了寝宫,却一直不曾说话。就这么沉默走了一段,突然听得身旁的少年发出幽幽叹息:“抱歉啊,郭管家,我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少主这是何意?”眼看通往龙王所居客殿的暗门已近在眼前,郭保友停下脚步,伸手替伊澈整了整衣襟,“我并不觉得少主有什么让我失望的地方,不知少主这么丧气的话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吗?”眼底浮上一抹自嘲的浅笑,伊澈仰面看住在夜色中微光闪烁的鎏金眼瞳,坦然道:“你当初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我,不可感情用事,否则害人害己……可惜,我没能做到。”垂眼轻抚手里的绒盒,他面露自责,惆怅叹道:“我不该向俞生索取此物的……”

不语看着纤白的手指将那绒盒紧紧一握,又很快松开,郭保友突然轻笑一声,“的确,我当日是提醒过您,但却从未指望您能够做到。既然不曾指望过,又何来的失望?”望着略显讶异的蓝眸,他抬手在伊澈发顶揉了揉,微微放柔嗓音,“毕竟,少主心肠柔软,我一早就知道啊。”

印象里,精明能干的管家很少有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伊澈不禁一愣,随即明白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不必想得太多,遵循本心就好。与之对视片刻,一抹放松的笑意缓缓在面容上绽放,他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去了。郭管家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回来了。”

站在原地,目送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暗门后,郭保友用力闭了闭眼,仰头看向夜空,低低自语:“虽然知道那些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放手,但既然这是你的抉择,那我也会倾尽全力去帮你的,澈儿。”

出了暗门,走过蔷薇花架,伊澈一眼便看到俞生独自立在凉亭之中,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多时。脚步因诸多情绪交织出的复杂而踟蹰,直到发现对方察觉自己的出现,转过身来看向这边,他方深深吸了口气,面带惯有温和的浅笑,昂首走了过去。

“澈儿……”不知是否早已猜到了伊澈今夜的来意,当看到他将绒盒放上石桌,打开盖子露出那支珊瑚时,俞生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哑声道:“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深邃的红眸虽隐隐闪烁着痛苦,却一如从前温柔,看得伊澈心中也隐隐作痛。可他清楚,他必须走出这一步,这是他能够想到的,为天下百姓安泰所做出的最后一点贡献,哪怕会伤了这个自年少情窦初开便一直倾心的男人。竭力以平静的神色回望俞生,他深深弯下腰,低声道:“对不起,俞生,我要食言了。”

“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吗?”上前想要拉住伊澈的手,却见他往后退,俞生强忍着心痛努力笑了一下,“别怕,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你做出这般决定。”

“不是你做得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明白自己必须给俞生一个解释,伊澈缓缓垂下眼,轻轻说道:“这些日子,我经历了很多事,尤其是当得知你不远万里出征不周山时,才知道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俞生,我们的身份注定了我们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必须要去左右权衡……我真的累了,不想再继续当一颗棋子被各方势力争来夺去,甚至不惜因此发动战争……算我自私吧,我如今只想远离这一切,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你应该知道,我会为你挡去所有风雨,不会再让你被牵扯进这些事来……”

“是,我知道。可是俞生,如若他日海族因我而不得安宁,旧族势力逼迫你必须放弃我时,你要如何取舍?你难道要放弃你父王以命换来的四海归一的大好局面,为我不顾一切,成为海族的罪人么?”

直直望着俞生,见他薄唇微动,似要争辩什么,伊澈上前一步,轻轻掩住他的唇,满眼苦涩的笑了笑,“就算你肯,我也是不肯的。因为我,不想无端背负上这样的罪名。俞生,你是一个好君王,未来也会是一个好夫君,只可惜,我们都身不由己。所以……一切,到此为止吧……”

双臂习惯性的抬起,想要如过去那般将伊澈拥入怀中,却被他轻轻一转身躲了开去,俞生痛苦的闭上双眼。这些话他都懂,可正因为懂得,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为了海族万民,为了天海安宁,他只能选择放手。

“澈儿……”再睁眼,已将所有的挣扎与无助尽数敛去,只剩无尽的温柔与爱意,他伸出双手,望着微红的蓝眸,柔声道:“让我再抱抱你,澈儿……”

原以为自己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看着那双满含柔光的眼,伊澈还是不由自主的哽咽了一声,主动偎入俞生臂弯。将脸埋入温暖宽阔的胸膛,倾听熟悉平稳的心跳,他颤声道:“答应我,你会好好的。”

“我会,你也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拥抱,一旦松手,他们就会退回到天海御主与空桑少主的位置,俞生将手臂紧了又紧,仿佛要把心上人的轮廓、温度,一切的一切都烙刻在心头,留待余生怀念。末了,他垂首轻轻一吻落到伊澈眉心,微笑着将人轻柔推出怀抱,“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好,你也早些睡吧。”回以同样的微笑,在温柔眼波的注视下一步步后退,直到感觉似有眼泪要滚出眼眶,伊澈飞快转过身,快步离去。他没有选择从暗门离开,因为那扇门从今往后已再无任何用处,如同他的心门一样,都将被紧紧合上。

在守门侍卫错愕的目光中昂首走出客殿,伊澈茫然四顾,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而就在这时,郭保友来了,对他低声道:“太史尊上差人来传话,说要见您。如若您不去,那之后所有的会谈,他也不会出席了。”

“呵……这倒是他一贯的风格……”已能想见那位高傲的不周山之主说出这话时的表情,伊澈微微扯动唇角,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也罢,为了此次和谈顺利,我去就是了。你带路吧。”

“他可不像龙王那么好说话,少主可想好如何应付了?”

听得出郭保友话中隐含的担忧,伊澈浅淡一笑,“无妨,反正在他眼里,一切的伎俩都无可遁形,我又何必费心思去想这些?”略顿了顿,他转眼看向清朗的夜空,几乎不可闻的说道:“毕竟,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怎么听都觉得伊澈提起太史殷时有隐隐的怨怼,郭保友眉心微蹙,却也不多问,一径引着他来到不周山之主居住的殿宇,这才道:“我在这里等您出来。”

明白郭保友这是不放心他单独面对太史殷,伊澈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与他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想来很快就出来了。但,若我太久还未出来,你便去通知父亲来接我吧。”

笃定伊澈会来,太史殷正在偏殿中静静等候着他。看到纤瘦的身影出现,微眯的竖瞳中滑过一丝隐约的笑意,倚着软榻懒懒道:“伤都养好了?”

注意到太史殷手里正拿着那枚紫晶蛇戒不紧不慢的把玩,伊澈不动声色走过去,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以周全的礼数对他施了一礼,轻声叫道:“太史尊上。”

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加掩饰的疏离,看得太史殷微微蹙眉,“太史尊上?我没有名字吗?”

不语回望明显浮起不悦之色的碧瞳,伊澈微一沉默,再次开口时仍是那声“太史尊上”,接着问:“不知尊上深夜坚持要我前来相见,所谓何事?”

深知伊澈性子倔强,且又因蛇戒之事对自己有了芥蒂,太史殷即便不悦,也没有继续强迫他,只扬手淡淡道:“过来,我冷。”

看也不看那只对他伸来的手,伊澈眼底泛上浅浅的笑意,用十分谦和有礼的语气道:“抱歉,我这就让人准备火盆和厚实的被褥,劳尊上略等一等。”

“伊澈。”见伊澈真的转身要走,太史殷眉心的结加深了几分,不自觉直起身来,阴沉沉望着微微侧过来的脸,沉声道:“过来。你应该知道惹恼我的后果。”

显而易见的威胁之下,伊澈轻轻叹了口气,重又扬起笑脸,以格外柔顺的姿态走到太史殷面前,任由他一把扣住手腕,拉坐到腿上。看着手指被一根根掰开,那枚紫晶蛇戒被再度套入右手的无名指,他忍着心中漾开的些许涟漪,平静看向满意眯起的碧色竖瞳,“尊上何必如此,您就算此刻强迫我戴上了,我依然可以再把它摘下来的。”

“我不介意再多替你戴几次,或者想办法让你摘不下来。”不由分说将人紧紧拥入臂弯,与之十指相扣,太史殷在盈满怀抱的暖意中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侧脸轻啄温软的面颊,低沉的声线中掺入一点笑意,“你这倔脾气,仗着我宠你,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知道挣扎也无用,伊澈索性由着他搂抱,唇侧虚浮起一抹不带笑意的弧度,“尊上说笑了,我怎敢生出这等妄念?”感觉被交握着的手指传来明显的压迫感,他话音微顿,又继续往下说:“从前,是我太爱做梦了,才会以为能借尊上之手为空桑做点什么。如今梦醒了,还请尊上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放过我吧。”

冷漠的言辞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早已深思熟虑,听得太史殷心中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将双臂收得更紧,“我若不放呢?”

“不放……也无妨……”抬眼正视罕有闪烁着不确定光芒的碧瞳,伊澈笑得极为冷淡,语气却分外轻柔:“若尊上打算带着我的尸身回不周山,亦不在乎从今往后将面临东侧边境持续的不安宁的话,您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太史尊上您的。”

若放在从前,这话于太史殷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在得知伊澈颈脖上的伤乃出自他自己之手后,他不敢去赌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伊澈的人,更想要他的心,可怀中的少年性子刚烈,玉石俱焚这种事,是真做得出来。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抬手轻抚精致秀美的面孔,太史殷深深看着伊澈的眼,终于放软了语调,“戒指虽是由天目水晶打磨而成,但未被催动,它与普通水晶无异。我……从未有监视你的打算,只是习惯了为自己留个后手。”

怎会听不出太史殷想同自己和解的意思,伊澈心中浮上一阵酸软。他不否认自己倾心于这个男人,亦有过与他携手共度一生的念头,但正如他说的,那只能是一场梦。

静静回望深邃的碧眸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气这个……你的做法无可厚非,我能理解的。我只是,不想再陷在这团漩涡之中,不想再被各方当作筹码一般来回抢夺,不想无辜百姓有一天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太史……殷,你懂的。”

“我不惧任何威胁,同样,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撼动我的决定。”修长的手指停在伊澈下颌,微微用力托高低垂的脸庞,太史殷俯身用力吻住泛着苦涩弧度的唇瓣,重重的辗转。良久,他紧拧着眉抬起头来,不悦注视宛若瓷娃娃一般不动,不反抗,也不回应的少年,沉声道:“跟我回不周山,你所担心的一切,我来替你解决。”

“不。”

“不?”飞扬的长眉紧蹙,太史殷眼底泛上难掩的怒意,沉沉喝道:“伊澈,我的确说过强取豪夺算不得本事,但也并非不可食言,你别逼我!”

“分明是……你们在逼我……”在太史殷冷厉的鄙视下,伊澈骤然黯淡了眼神,苦笑连连,“我平生所愿,只是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可爹爹逼我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空桑之主,你们逼我联姻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谁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就替我决定好了所有的路……”

“我为什么必须屈从?必须为满足别人的愿望活着?我不!若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我宁愿去死!”

除了那夜酒醉,伊澈从未在太史殷面前流泪,可此时的他不仅泪流满面,神情中还有近乎癫狂的决绝,即便太史殷冷静过人,也不由得微微一怔。片刻的怔愣后,他伸手想要拭去苍白面容上的泪珠,却不想伊澈猛的站起来,不住的后退,一直退到墙角方才停下来,呜咽着,如同受伤的小兽将自己蜷缩起来。

久久沉默凝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少年,太史殷突然问:“自由,便是你唯一所求吗?”

仿佛倦极了,伊澈不答话,只极轻的点了下头。

“罢了,既然这是你对我唯一所求,我允你便是……”或许这是一个极难做出的决定,太史殷说得很慢,说完后平静看住不可置信般瞪大的蓝眸,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不过,我们的婚约不会作废,不周山主母的位置,我会一直替你留着。”

“殷……”是当真想过以命相博,却不想太史殷答应得如此干脆,伊澈怔怔望着微眯的竖瞳,半晌说不出话来。

重新斜倚回坐榻,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太史殷悠然看向窗外,过了一阵方微微蹙眉道:“还打算在那里蹲到几时?难不成还要我送你回去?”

低沉的嗓音中已有了赶人的意味,伊澈慢慢站起身来,依旧像没有回神般直勾勾的看着太史殷冷漠俊美的侧脸,呐呐道:“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提出的幼稚要求,答应了又有何妨?”低低嗤笑一声,太史殷回过头来,以惯有淡漠的目光在泪意残存的脸庞上逡巡,懒懒道:“就你如今这得不到就哭闹的心性,哪里配得上我不周山的主母之位?倒不如放你出去见见世面,历练得足够成熟时再来谈其他,也省了我教养的功夫。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爹。”

顿了一下,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从此后没人替我暖床……可惜了……”

读懂了太史殷这番话背后对自己的包容、宠溺以及不舍,伊澈心中满是感激,深深弯下腰去,“谢谢你,殷。”

“你也不必谢我,我还是那句话,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所以,你也给我安分些,若让我知道你在游历期间招惹了旁人,我不介意雷音多吃一些。”似笑非笑回望如释重负的蓝眸,目光在纤白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太史殷淡淡道:“戒指,我既已送出,就绝不会允许你退回。不过,你可以人前不戴它……之后,我再教你如何利用它与我取得联系……去吧,我要休息了。”

虽然太史殷没有同意解除婚约,但也未曾要求他定下归期,等同于给了他想要的自由。能够让高傲的不周山之主做出这样的让步,伊澈明白他是真的懂自己,在乎自己,再次深深弯下腰去,由衷道:“谢谢你,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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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这一章收尾,结果发现后面还有几个人,只好留待下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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