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男少主】抉择(17)

不周山的夜,万籁俱寂。

虽已近子夜时分,伊澈仍独自坐在书案前,慢慢翻阅着这几日收集整理的资料,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疲惫。可他还不能休息,因为太史殷交付给他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太多不寻常的细节都直指一个真相,那便是有人在刻意挑起原住民与流民之间的矛盾,试图以此引发民变,动摇不周山的政局。

究竟是外部势力所为,还是内部有人想夺权,抑或是内外勾结?他久久盯着卷宗上被红笔勾出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忍不住想,若此刻太史殷在,又会采用何种方法何种手段来平息事态?而想到太史殷,便开始不由自主的牵挂他,转而去想他此时远在西面,是否一切顺利,会不会因为冬夜的寒冷而无法安眠。

越是想,便越感到心神摇曳,面上亦微微作烧,伊澈自觉如此下去,再难认真工作,索性起身往帐外走去,打算吹一吹夜风,以冷却双颊的热意。

“殿下怎么出来了?是睡不着么?”看到伊澈从帐内走出,跟随他一起来到矿场的侍从忙打起精神,恭敬道:“您这几日都睡得不好,要不奴婢去为您准备一碗安神汤吧?”

“不必,我就在附近走走,等下回来便睡。”那侍婢自伊澈到皇宫便一直服侍他,伊澈对她向来客气,摆手示意她不用跟上来,温和微笑道:“不早了,你歇着吧。”

“那怎么行?这里虽有龙骑军守卫,但难保没有居心叵测的流民会伺机对您不敬,还是奴婢陪着您吧。”知道伊澈在太史殷心中的地位,那侍婢怎会放心他单独行动,忙跟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放心,奴婢不会吵着您的。”

既然侍婢说得如此恳切,伊澈也不好拒绝,遂浅淡一笑,“无妨,那你就陪我走走,顺便说说话吧。”

“是。”那侍婢十分机敏,见伊澈虽是漫无目的的在营地中走动,却总是不自觉向西面眺望,便也猜到他心中牵念着太史殷,主动开口道:“主上虽然因西边部族异动耽搁了行程,但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殿下不必太过牵挂。得空,您还是再细细看一下喜服吧,大婚之日可就定在主上归来的第二日呢。”

想着就算太史殷路上有所耽搁,也最多不过半月便要与之大婚,伊澈感到羞赧的同时亦有微微甜蜜自心底生出,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侍女笑了笑。可不知为什么,再次听到西边部族异动之事,他总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略想了想,问:“不周山幅员辽阔,像类似的部族异动,是经常发生的么?”

“哪能啊!主上威震八方,哪里会有那么多不知死活的家伙敢与他作对?”仿佛是怕伊澈担忧,那侍女连忙不住摆手,陪笑道:“不怕殿下害怕,那些胆敢生乱之人早被主上当成食饵投喂凶兽了,这次只是个意外。”

当真是意外么?太史殷御下极为严苛,处置有罪者的手段更是冷酷,怎么可能有人明知是死路还偏要为之?

被侍女一番安慰之语引得越发生疑,伊澈自认有必要再将所有卷宗仔仔细细看一遍,当即转身往营帐走去,边走边道:“我今夜还有事务要处理,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和离开前一样,除了熊熊燃烧的炉火偶尔发出噼啪声,营帐内一片安静,可自从踏入其中,伊澈便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站在入口处戒备扫视每一个角落,屏息等待了一阵,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他松了口气,暗笑着自己疑神疑鬼,走回书案后坐下,重新拿起了卷宗。

可坐下没多久,便感觉眼皮异常沉重,眼前的文字逐渐变得模糊,他心下一凛,顿生警觉。试图起身,却发现手脚虚软,连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张嘴想要叫人,可舌却麻木得连动一下都十分困难,他立刻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有人正在暗处等着,等他彻底晕过去,然后将他带走。

来不及多想,思绪便已开始变得混沌,他拼着最后一点清明,竭力抬手伸向颈间,勾出紫晶龙佩,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拉扯。好容易扯断了细细的丝绳,将龙佩塞进坐垫,他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伊澈昏昏沉沉的,仅能凭手指的摸索和周遭传来的动静分辨出自己身处布袋之中,正被人带着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疾行。而后,他又晕了过去。

再睁眼,他已躺在一辆马车内,身上所有与不周山有关系的物品都已不见踪影,包括指上那枚紫晶蛇戒。并不着急起身,他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屏息聆听车外偶尔响起的几声短促的交谈,透过口音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秦人……

西凤,果然,你还是动手了……

确定这些都是西凤的授意,伊澈不再慌乱,变得十分平静。因着手脚都被粗麻绳索所束缚,他吃力挣扎了一番,方从座位上坐起来,不顾眩晕感还在,用头狠狠撞击车厢壁板,制造出沉闷的声响来吸引外面人的注意。

果然,很快的,厚重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无惧那凶狠的目光,他以眼神示意对方将口中的布团取出,对方稍有迟疑便又拿头去撞壁板,哪怕额角破皮渗血也在所不惜。

终于,他的目的达成了。吃力转动了一下仍有麻木感残留的舌,他沉声道:“告诉西凤,若想见我,就别躲在秦宫当缩头乌龟。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虚耗,让他赶紧过来。”

伊澈虽看着纤弱秀美,可沉下脸后,却自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仪,让绝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不愿承认自己竟会被这半点反抗力都没有的少年所震慑,但心中却不可控的生出羞恼,男人狞笑一声,恶狠狠道:“你凭什么敢命令我?你以为你还是不周山未来的主母么?”

“就凭我见了西凤,只要一句话,你就会身首异处。”冷冷回望着对方,伊澈懒得跟他多言,直接放狠话:“一天之内我若还见不到他,就让他给我收尸吧!”

那男人并非受过严苛训练的暗探,不过一个负责转运的普通角色,闻言还真的有点胆怯——一来,他不想死;二来,他也不敢让伊澈死。毕竟,西凤的命令是要见到活着的空桑少主,他哪敢去赌这话的真假。恨恨盯着冷漠平静的冰蓝眼眸看了一阵,他重新将布团塞进伊澈嘴里,扭头出去了。

望着被男人重重甩下的门帘,伊澈长长出了一口气,难忍疲惫的合上双眼。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赌,赌西凤除了拿他威胁太史殷外还有别的用途,所以绝不会不留他一条命。现在看来,他赌对了。可西凤到底还有什么目的,额角的阵阵抽痛让他实在无力深想,只能暂时作罢。

马车在此时陡然加快了速度,颠簸摇晃得十分厉害,加上**并未完全散去,强烈的不适令伊澈眉心紧蹙,当初得知父亲是主动选择消失时的失落心灰重又浮上心头。微微掀开眼帘,看着被粗糙麻绳磨得破皮红肿的手腕,他眼底漾开一抹苦涩,喃喃道:“爹爹,我如今的遭际……你当初设计这场棋局时,可有想到过?”

其实,在冷静下来后,他可以理解父亲想要碰他上位的苦心;但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毕竟,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像姐姐伊沅一样任性而为。

可惜,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因为回头就意味着从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不仅保不住空桑平安,还将沦为挑起这片大陆战乱的罪魁祸首。不管再苦再难,他都只能继续往前走……

看不见前路,只能任人左右的无力感充斥于心,让伊澈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疲惫,闭眼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在马车的摇晃中慢慢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做着一个同样梦,梦见自己被六个身着不同军装的男人包围在当中,面前摆放着六份婚书。他不想在其中任何一份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可他们却推着他走到窗口,让他看窗外整装待发,一望无际的军队。

大战,一触即发……

浑浑噩噩间,马车似乎停止了前进,感觉有人在用力推搡肩膀,伊澈慢慢睁开眼来,看到了之前那个中年男人。透过对方的眼,瞧见自己面色苍白憔悴,神情恍惚的模样,他用力闭了闭眼,淡淡问:“他来了?”

“上卿大人正在驿馆中等你,赶紧进去!别让大人等久了!”

即将面对善谋的西凤,就算感觉自己正在发烧,伊澈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待男人解开绳索后,独自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座秦地风格的驿馆,门外还有十来名戎装士兵在虎视眈眈,他明白已身处秦国腹地,遂将身姿挺得笔直,轻轻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物,昂首向前走去。在踏入驿馆大门之前,他回头看住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等见了西上卿,我会请他好好嘉奖你。”

已做好了接受严苛刑罚的准备,没有想到伊澈竟反过来向自己道谢,那男人怔了怔,猛的半跪下来,对着那一抹正在远去的纤瘦背影深深低下头颅,喃喃道:“多谢伊少主宽宏大量。”

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驿馆中,看到伊澈缓步而来,西凤不自觉拉扯了一下衣襟,坐得笔直。不知为何,他竟莫名感到一丝胆怯,却并非是出于对伊澈的畏惧,而更类似近乡情怯的复杂感觉。

走进驿馆大厅,见西凤眼含隐隐的热意,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伊澈唇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平静开口:“终于见面了,西上卿。”

这些年,关于伊澈的近况以及画像经由暗探之后源源不断送入秦宫,西凤对他并不陌生。可当人真正站在面前,却让他不禁想起那个偶尔被东璧带着出现在军营,乖巧又嘴甜的三岁小娃儿,竟有种怅然若失之感自心底生出。

如此沉默注视精致的面孔良久,他突然道:“你长大了。”

因着西凤当年离开空桑时,伊澈还不满四岁,对他只留有模糊的印象,所以就算听出了他话中包含一丝感慨,也只是微微勾唇,淡淡应道:“时光荏苒,人总会长大。”

温软的语调淡漠疏离,听得西凤眉心微拧,眼底飞闪过一丝气恼。又盯着伊澈看了一会儿,他微一扬手,“坐。”

低声道谢,依言坐到另一边,伊澈也不多言,一径垂着眼,轻轻揉着手腕上的淤青——既然暂时摸不清西凤究竟意欲何为,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稳妥的方法。

这般镇定自若,令西凤再一次认可了自己选择伊澈作为联姻对象的正确性,为了缓和彼此的关系,他主动伸手握住纤细的手指,拉过来一面轻抚红肿的肌肤,一面盯着破皮渗血的额角,皱眉道:“怎么会受伤?看来,送你来的人照顾得不够用心,回头我定要重重责罚。”

怎会不明白西凤的意图,伊澈微微用力缩回手来,抬眼看住深沉的红眸,眼中泛起一抹不加掩饰的讥诮,“不过是一点轻伤,西上卿不必在意,也不必迁怒旁人。若真要追究,您命人用药迷晕我,将我一路从不周山绑到秦地,我这些伤不也拜您所赐么?这般说来,您是不是也要连自己一起罚?”

擅策之人必然也擅长琢磨人心,伊澈敢如此不计后果的嘲讽,到底在倚仗什么,西凤心知肚明。本就不是屈居人下的性格,加上早已决定无论伊澈愿不愿意,联姻之事都不会有半点变化,他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与之周旋,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用指望太史殷来救你了,只怕再过数日,他会自顾不暇。你要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顺从我,才是保全自己和空桑的唯一出路。”

此时的伊澈,尚不知东璧正在联合东海与宴仙国准备向不周山用兵,只当西凤所说的自顾不暇是鼓动流民作乱。因为对太史殷有足够的信心,他闻言轻轻一笑,反问道:“不知西上卿想我如何顺从,不妨说来听听。”

“很简单,你嫁我,让空桑与秦国完成联姻。”

“原来如此……”不是没想过西凤将自己掳走的真实意图,伊澈并不感到惊讶,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不肯,西上卿是打算用强么?”

“你会肯的,只要你知道我手里握着你无法拒绝的筹码。”狭长的红眸中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西凤突然伸手,将伊澈的手抓回掌心牢牢握住,生满薄茧的指腹毫不留情的在手腕淤青中重重碾压,沉声道:“但在那之前,先告诉我,你拒绝的理由。”

若是从前,伊澈必不会在形势并不明朗的状况下与对手针锋相对,如今选择不避不让,是他笃定西凤拿他还有别的用处。更何况,在游走过东、南、西三方之后,他深信空桑还有诸多不稳定因素,但也不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哪怕一切都是他以自己为代价换来的。既然委屈了太久,这一次,他不想再委屈自己。

忍着腕上传来的疼痛,他含笑回望紧紧逼视的红眸,柔声道:“理由很简单,我与西上卿的年纪相差太大,而我恰恰不喜欢老男人。”

“老男人?”想过太多被伊澈拒绝的理由,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西凤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强忍胸中燃烧的怒火,他紧盯如月牙般弯着的冰蓝眼眸,阴沉沉一笑,“若我是老男人,那太史殷呢?他的年纪,连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你倒解释给我听听?”

“那您得去问问我爹,为什么在我百日宴时,要接受他送的那枚紫晶龙佩,应下他的婚约。”

细细回想,当年伊挚一双儿女百日宴时,太史殷是送出过一枚紫晶龙佩,西凤眉心一拧,越发感到羞恼——他原以为自己布局已经够早了,却不曾想那阴险狡诈的不周山之主竟比他还要早!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爽,他霍然起身,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即便太史殷与你有婚约,我抢了便是!”

看着西凤霸道的眼神,伊澈倒觉得这传闻中心机深沉的西上卿幼稚得可爱,屏不住笑了一声,摇头叹道:“西上卿,您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一人吧?”

“什么意思?”

狭长的红眸难掩困惑,看得伊澈忍不住又是一笑,好整以暇道:“难道没有人告诉您,强取豪夺算不得本事么?就算您强逼着我与您成了亲,恐怕得到的也是一个**烦,说不定还会被天下人耻笑,何必呢?”顿了一下,他眼底泛上柔柔的笑意,轻声道:“殷可不像你这样……”

西凤向来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得伊澈说他比不上太史殷,竟顿时生出了攀比之心。不语久久注视伊澈,他突然轻笑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强取豪夺的确算不得本事。既然你如今已落到我的手里,我有的是时间来攻下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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