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男少主】抉择(8)

从边境出发,跟随莲华的军队经半月长途跋涉,伊澈终于抵达了宴仙城。可虽然到了宴仙城,他却连皇宫的屋顶都未见到,便再次被莲华严加看管在了军营当中,守卫比在边境时还要森严。

不过,就算莲华一直隐瞒伊澈的消息,有心打听之人总有办法获悉,比如雉羹。但知晓归知晓,想要同伊澈见上一面,哪怕是手握宴仙国内政大权的雉羹,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

在被圈禁的营帐中见到雉羹时,看他一改印象里的沉稳,面上隐隐带着怒气,伊澈略显意外的扬了扬眉,含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跟谁吵过架似的。”

虽与伊澈不太熟识,但因着他是弟弟鹄羹侍奉的主上,又素来得自家主上看重,雉羹对他自然关心。见他被限制了行动,精气神却还都不错,手里正拿着个鲁班锁摆弄,雉羹微微松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后方缓缓道:“你倒悠闲,看来他的确不曾苛待于你。”

“他?你是说莲华?”注意到雉羹额头上渗着薄汗,伊澈起身为他倒了杯水,抿唇浅浅一笑,“除了不让我随意走动,吃穿用度倒是样样不缺,这般说来,他对我也算用心了。不过既然你来了,想必我也不用再过这种被当作宠物养着的日子了吧。”

见伊衍用轻松的表情说着自嘲的话,雉羹眉心微蹙,伸手拉着他便往营帐外走,口里道:“跟我走。”

“哎?雉羹……”观雉羹来时的神色便已猜到他与莲华发生过争执,而以莲华强势固执的性子,他想要带自己离开此处,也必不是件容易的事,伊澈用力顿住脚步,望着不解回转过来的红眸,轻声说:“若很困难,便不要勉强行事,我再等等也无妨。”

明明已身陷险境,还在为他人着想,这般善良的心性越发坚定了雉羹要带伊澈离开的决心。但凭借对伊澈的了解,他知道若不解释,这孩子必不会轻易随他去,遂投去安抚的目光,微微颔首道:“放心,我有分寸。”略顿了顿,他紧接着又道:“我是鹄羹的兄长,有责任替他护你周全。”

既然雉羹都这么说了,伊澈又怎能辜负他的苦心,便不再多言,由他拉着走出营帐。

营帐外,莲华早已在等候,阴沉的血眸中含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仿佛在嘲弄他们想这般走出军营简直是痴人说梦。看到他,雉羹面上并无半点惧色,反罕有露出一抹鄙夷的冷笑,沉声说道:“莲华将军可是想清楚了,当真要做那被万人唾弃的窃国者,罔顾主上的知遇之恩?”

面对雉羹的质问,莲华目光微微闪烁,沉默了片刻方沉沉盯住伊澈,一字一句道:“他事关沿海之地的军务,不能离开宴仙国。”上前一大步,他紧紧逼视雉羹,阴测测道:“你我早已职权划分明确,想越界,你还不够资格。”

看着莲华微一扬手,便有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士兵围了过来,雉羹眉头紧拧,将伊澈拉到身后,厉声道:“我早就说过,主上视伊少主为子侄,对他的住处另有安排!莲华将军一意孤行,是否故意对主上不敬!”知道这般针锋相对于事态解决并无半点益处,他说完之后又轻轻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将军放心,我以首席内政大臣的名誉向你担保,只是为伊少主换个住处,绝不会做对宴仙国无益之事。”

许是各有掣肘,雉羹已主动让步,莲华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坚持留下伊澈,冷冷看了他们一阵后,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不语注视雉羹面带戒备牵着伊澈从身边走过,他突然道:“若想保他性命,最好别做无谓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莲华没有说完,雉羹也不理会,径直带着伊澈快步离开军营,直到上了车才长出一口气,将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手从细瘦的手腕上松开。

见雉羹垂眼默不作声,面色格外难看,伊澈知他心绪不佳,便也不多问,只透过车窗看着车子驶入城门,驶过繁华热闹的街市,进入皇宫。下车后,被雉羹带入一所幽静雅致的殿宇,看四下已无多余之人,他方悄声问:“陆叔叔如今不在宴仙国,对吧?”

知道伊澈聪慧,雉羹不欲瞒他,微一颔首,“早在几年前,主上便已出外云游,将国事尽数托付给我和莲华。我管理政务,他则手握兵权,各不相扰。”

“原来如此……难怪我每次提到陆叔叔,他总是语焉不详。”点点头,随雉羹一道在清泉边坐下,伊澈略想了想,又问:“你一直追随陆叔叔,对他忠贞不二,得他以国事相托乃是情理之中;但莲华又是什么来头,竟如此受叔叔信任,将兵权交与他手?”

“他是主上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据主上说,他也曾是一国大将,征战沙场多年,后因国君软弱无能,一心求和,不再给予支持,致使他手下兵士皆数战死,唯留他一人。主上遇见他时,他正独自扛着战旗杀入敌阵,誓与死去的将士们同埋疆场。主上念他忠贞赤诚,方出手救了他一命,带回了宴仙国。”

犹自记得被莲华当作小厮留在帐中时,曾许多次听到他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呓语,如今从雉羹口中得知他的过往,伊澈不禁心下微酸,生出怜惜之情。

身为将军,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士兵战死却无力拯救,从此孤零零活在世间,那样的痛苦并非常人能够承受。想必莲华至今都没能从那份痛楚中走出来,才会夜夜辗转难眠,连在睡梦之中也不得安宁。

一直默默观察着伊澈的神情变化,如今见他眉目间漾开一丝感伤,雉羹知道他并不敌视莲华,而这也是他想看到的,便继续往下说:“平心而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来宴仙国后,一直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深得爱戴。他虽看着狠辣,却从不轻易动用兵戈,几次带兵出征也是为了帮沿海居民解决海兽之祸。”

其实就算雉羹不为莲华说话,伊澈同他相处了这些时日,也有自己的判断——莲华的确是一匹烈马,但却是一匹有缰绳控制的烈马,而那缰绳,便是百姓的安危。他在想,如果能够利用好这一点,或许来日,莲华不但不会成为空桑的威胁,还会成为空桑的助力。

看自己说完之后,伊澈依旧沉默不语,雉羹一时也弄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微一迟疑,低声道:“我知道他将你强留在宴仙国的意图,无非就是以你要挟龙王俞生,叫他让出沿海那片土地。这些年,宴仙国一直在试图帮助沿海居民来内陆定居,可故土难离,就算我们为他们建造起城邦,也许诺他们自治,他们中很多人仍会回去。”

“正因如此,莲华才会想一了百了,将那片土地纳入我国版图,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他们了。就这一点而言,我是支持他的。如若能够因少主的存在而减少兵士的死亡,我也希望少主能在宴仙国多住一些时日,还请少主谅解。”

怎会不知雉羹是在含蓄表达希望自己暂留宴仙国,却也明白如若自己坚持离开,他亦会放人,伊澈含笑摇摇头,温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陆叔叔将宴仙国交与你和莲华管理,我自然不会叫你为难。不过,以龙王的心性,他的谋算只怕会落空,你要先有心理准备。”

许是既不想俞生受到胁迫,又不愿见雉羹为难,伊澈不打算继续谈论此话题,伸手轻轻捉住雉羹的手,诚恳看住满是歉意的红眸,柔声笑道:“你我虽多年不见,但我却记着昔日来宴仙国探望陆叔叔时,你替鹄羹照料我的那些日子。所以,私下里你不必唤我少主,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澈儿吧。”

被那样温和的目光看着,雉羹心下微暖,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特意唤你少主,自然是有道理的。”

“这话怎么说?”

“因为你很快,便会是宴仙国的少主了。”见冰蓝色的眼眸愕然瞪大,雉羹又是一笑,“你不必感到惊讶,主上在很早以前,就有这样的打算了。他说,以你的聪明才智,是继承空桑的不二人选。但,沅少主才是空桑第一合法继承人,你们姐弟感情极深,你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就算伊大人强逼也无用。如此,不如宴仙国给你,既不浪费你天生的聪慧,又能让你们姐弟携手将两国发扬光大。”

虽说一直知道陆槐方对自己很好,却也不曾想过他会大方到以国相赠,伊澈心中无比震惊,一时不知作答。就这般怔怔的望着雉羹,听他接着往下说道:“主上还说,想来你还是会拒绝,就请你念在他不愿被俗务拘束的份上,当是给他自由吧,让他能像你爹娘那般洒脱的畅游天地。”

不禁想起年幼时曾被陆槐方接到宴仙国住过一段时日,见过他在处理国政之余总爱久久遥望天际,问他也只是沉默笑笑,伊澈不语垂下眼去。那时他还小,根本看不懂那双淡漠疏离的黑眸中的寂寥,如今却是懂了——还有什么,能比可以自己选择想走的路,不被任何人所左右来得可贵呢?

而他如若接受了宴仙国,就等于空桑拥有了强大的后盾,再加上俞生的支持,他便有了足够的底气同其他两方抗衡,对空桑来说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欣喜的念头刚刚一起,但转念间,伊澈又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毕竟,如今掌控着宴仙国军权的是莲华,即便有雉羹的鼎力支持,陆槐方不在,就无人能够弹压莲华,说不定还会因此逼他拥兵造反,那局势将更为混乱!

这般想着,他含糊笑了笑,“这事……还是等陆叔叔云游归来后,再从长计议吧。”

仿佛早知伊澈会如此回答,亦或是陆槐方早有交代,看他面上并无半色喜色,雉羹也不失望,只微笑颔首道:“是。主上也说过,要等你解决完空桑的困境之后,才可将宴仙国交与你。在此之前,我会替少主好好打理国中事务,你不必费心。”

“陆叔叔对我当真是好,连这一点都替我考虑到了……”轻轻一笑,正要再客气几句,心弦却莫名一动,伊澈眉心微蹙,抬头正视雉羹,“不对……陆叔叔出外云游,是几年前的事了……难道那时,他便已知空桑会有如今的困境?还是说……爹爹同他说过什么?”

不料伊澈会如此问,雉羹微微一愣,“这……我就不知道了,主上未曾提起过……”见伊澈又低下头去,他犹豫了一阵,以极轻的嗓音道:“其实,主上虽不说,我也明白他对少主你……可你们之间,有辈份与年龄的差距……他……”

以伊澈的敏锐心思,如若听清雉羹之言,必会明白他语焉不详之下隐藏着的关于陆槐方的秘密。只可惜,他一门心思都在思索父亲失踪是否刻意而为上面,压根没把这含糊之语听进去。思忖良久后,他突然问:“陆叔叔吩咐你之事,莲华知道么?”

以为伊澈不懂,雉羹也不好再说自家主上的私密,遂轻轻摇了摇头,“主上只对我说过,他不可能知道。”

“那便好。”在伊澈看来,稳住莲华,稳住宴仙国当下的局势是必须的,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低声嘱咐道:“记着,此事切不可让他知晓。”

“少主放心,我明白。”正色应下,想着伊澈刚从莲华那里出来,又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也累了,雉羹起身道:“少主先歇息吧,我去命人为你备水,伺候你沐浴更衣。”

“好,辛苦你了。”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好想想父亲的事,伊澈也不挽留雉羹,微笑着点头。但片刻后,他又叫住雉羹,道:“再麻烦你一件事,几日后在此处安排一桌宴席,我想当面谢一谢莲华将军的救命之恩。”

虽不解伊澈究竟如何打算,但因着陆槐方的嘱托,雉羹早已视他为主,自然对他之言无有不从,立刻应道:“是,我会为少主安排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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